橡树妈妈

让其他的年轻人又去受骗吧!

[小洛豪]天桥

提示:ooc,且人设很不可爱,且幸福感很低,且be


天桥


前几年8号线还没有修到天桥站的时候,任豪要从7号线的珠市口站下地铁,走很长一段没什么意思的路,去天桥剧场底下的“咖啡陪你”坐着,等着接柜台后面打工的女友回家。店铺打烊之后他们牵着手朝地铁站走,那段没意思的路两旁竖着蓝色的铁皮,里面围着工地,一到夜里,四下寂静无人,铁皮偶尔发出声响,好像有人困在里面求救似的。路上没几棵树,没有影影绰绰的诡异感,相隔很远的路灯把灯光投在地上,形成的是各自孤立的圆形。“是不是要建新的地铁站了。”女友向他贴紧了说,“如果天桥前面也能有一个站就好了。”那样这条路上的行人就更少了。

疲惫的时候他们不擅长对话,只一路走下去,听两双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四只鞋子窃窃私语,一直走到珠市口站外面,大路上的人和车在多起来。他们于是从无人的夜里钻进地铁站的照明中,换乘两次,回到西边的海淀去。


任豪讲到这里的时候,何洛洛开口问了一个问题:“你怎么会住在蓟门里呢?”八杆子打不着,打着了也是给自己罪受。任豪停顿了一下说,在北影附近上一个培训班。


他们那时住在蓟门里的小区,骑车去上课的地方路程不超过十分钟。房子是和另外一对情侣以及一个女生合租的,北京的老小区又贵又破,他们本来不喜欢。电梯运行的声音很大,还会咣当咣当地哭号。结果刚好有间房的租客走得匆忙,租约还剩下两个月,任豪他们捡了漏,花的租金比平常更少一点,于是就这么住下来了。他们第一次看房子的时候,女友站在厕所外面有些不满地说,怎么是蹲坑呀。可是那时他们没有更多的钱了。

任豪刚来北京的时候,并不知道会在北京停留多久。他在寻找当演员的机会,漫无目的地找。这是北京。文学和影视作品里面老爱描写纽约如何如何,东京如何如何,那么北京也配得上一个如何如何。抱有希望的人们依然相信在北京的路上可以捡到机缘。后来任豪明白了,北京很大,活在北京的人也很多,有人凌晨四点抱着树呕吐,隔着树十几米,有人看着呕吐的人,正声嘶力竭地哭。假设北京的地上真的有机缘,也大概会被这些人捡走。


何洛洛又问,可是你不是捡到机缘了吗?。


任豪说,那不是捡的。那天我在店里坐着,听到隔壁桌人在打电话,说不要摆那么高的架子,又不是每个艺人公司的星探都可以去奢侈品店门口挖人,你们还不如去南站西站出站口等着,能抓一个是一个。


何洛洛说:是刘姐?


任豪说,是刘姐。


于是任豪就走过去了,带着彼时而言一般的演技,一般的嗓音和一般的舞蹈,他说,你们在找艺人吗?那女人并没有及时抬头看他,红色的修成方形的指甲在手机屏幕上气急败坏地戳着,在编辑信息。等她处理完那条短信抬头一看,便露出了一副猪笼草终于捕到猎物的表情。她说,我们公司在找练习生。任豪问,我可以吗?我21岁,之前有过一点舞台经历。刘姐问,什么舞台经历?任豪不卑不亢地说,我在我们院双旦联欢会上唱过歌,薛之谦的,我可以现在唱给你听。刘姐摆了摆手说不用了,你唱个学猫叫吧。任豪只沉默了两秒半就开口了。他不仅学了猫叫,还学了猫。在下午刚刚结束的演技班上,他们做了动物模拟。表演完之后,红色指甲的猪笼草已经开始分泌消化他的物质了。


如果我是个老板,我以后一定要把那家咖啡陪你给盘下来。任豪曾经这么想过。在他21岁这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从这家店里开始。他成为了练习生,他第一次遇到何洛洛,他和女友分手,他还被黄牛骗了一次,在天桥艺术中心里面坐在很差的位置看了一场表演。还有什么比那家店更适合展览他人生的呢?


任豪是个相对迟钝的人,或者你可以说他当年很天真。人的手掌落在他身上,他不知道那是抚摸、拍打、还是一个狠狠的巴掌。他想着成为艺人或许能让他离娱乐圈更近一点,有人可以培训他,这像是一点光,随便什么光,交不起电费的人从楼道声控灯里偷来的光,总之可能能让他好过一点。他不知道成为练习生要付出什么,他也没有认真读合同。租约还没到期,训练结束之后他仍然坐车去天桥接女友,走一样的路线回家。


某个周六的晚上他在店里注意到一个男孩,普通的注意,就像注意一只独自过马路的小狗儿。男孩大概十五六岁,头发修剪得很有层次。他从四点多就到店里了,点了一杯热的红茶和一个牛角包,然后坐着看一本书。这间店开在天桥剧场楼下,来店的顾客大部分都是观众,需要一杯热饮一个面包充饥。像男孩这种把咖啡店当咖啡店的人,在这家咖啡店是个异数。时间往七点挪,男孩开始逐渐焦躁起来,他频繁地看向外面,紧紧地盯着手机,打没人应答的电话。那本书被他扔在座位上,他紧张地歪着身子,书页被他挤压到了,折起了一个很大的角,他并没有意识到,而是继续在无意中残忍地给书制造伤痕。七点十五的时候,任豪正接着电源打游戏,忽然一张票被塞到他面前,差点害他送了命。


那个男孩——是个人都猜得到是何洛洛——抿着嘴低头看他,把票又往他眼皮子下塞了塞:“你是不是想看这个剧?我多了一张票,可以送你。”


在复盘这件事的时候何洛洛有一些拘谨,因为他当年的确一股脑地以为任豪求票而不得。他那时正满心失落,只希望赶紧把那张多的票送人,替代那三番五次而这次是新的又一次在最后关头放他鸽子的哥哥的位置。而任豪当场就给了何洛洛尴尬一击——他对何洛洛说了谢谢,然后走向柜台,对里面忙着摆放刚送来的面包的女生说:“有人送了我一张票。”女友看了那张1280的票一眼,说你去吧,今天是中班,再过半小时我和小丽一起回去。


21岁等任豪并不能分辨女生话语和情绪之间是否存在背离性,他心里却真的想去看那个演出。虽然来天桥的路熟得不能再熟,但他和女友都没有在那栋气派的建筑里看过演出。天桥的剧都是大制作,便宜的票一秒售空,前面的票又买不起。于是他收拾了东西,好心好意地交代女友回家路上小心,如果晚上饿了他带烤冷面给她吃,然后又转头对何洛洛再一次说了谢谢,和他一起走出了店门。


那是一场不算特别受追捧的剧,因为那时关于音乐剧的综艺还没有播出,全民还没有陷入某种狂热,而且讲英语的音乐剧总不如讲法语的来得有名。何洛洛也承认,他并不是为了某部剧去的,他专程去北京过周末,只是想见见哥哥,可是哥哥不见他,他只能和临时骗来的哥哥局促地并排坐着,看着台上热情如火的年轻人为一个乐队而努力。散场之后何洛洛问咖啡店还开不开,他独自饿了。任豪告诉他,早就打烊了。何洛洛心情有些低落地向外走,任豪跟着他,发现自己没法让一个中学生独自在晚上十点多站在路边等一辆车。中学生磨蹭到靠近十字路口的地方,执着地看着车来的方向。在很多散场的观众和排队来接人的车流中,任豪从背包里面摸出了一根忘记吃的脆脆鲨递给何洛洛。何洛洛接过拆开,里面有一部分已经被压成了粉。他笑起来:“你看,都碎了。”任豪伸手,把包装又往下扯了扯,期间还碰到了何洛洛的手:“下面的没碎,可以吃。”何洛洛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了整条街的车灯。任豪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保温杯递给他:“谢谢你的票。”就好像他真心实意地觉得用一个保温杯换一张票是一场等价交换一样。何洛洛舔舔嘴角的碎屑,思考了一下,把保温杯拧开,隔空往嘴里倒水,没控制好量,水泼在衣襟。任豪又从口袋里摸出顺手塞的咖啡店的纸巾,何洛洛没接,他身后停下一辆黑色的车,他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对任豪说:“我捎你回家吧。”结果他很快就在后座睡着了,任豪看放下来中央扶手把人膈着难受,就把它收了上去。何洛洛似乎没醒,只像是没了依托一样直接躺倒下来,头蹭着任豪的腿。

“哥。”他说。

车开在西二环上,任豪问司机:“何……洛洛的酒店在哪个位置?”

司机说:“王府井。”

并不顺路。


等任豪下一次来到天桥的时候,所有人都跨入了新的一年。寒冷的一月,他收获了一个分手,他却感觉自己像完成了一张期末考试卷。水草丰茂的时候,西澳州的鳄鱼会积极地交配,等冬天到来,水道干枯,鳄鱼们就挤在狭窄的泥潭里过冬,它们的生命体征变得很低,夏季受孕的母鳄鱼生出的大部分小鳄鱼都难以捱过冬季,它们于是纷纷死掉,从一个生物变成一堆营养。分开之前,前女友问他:“你知不知道练习生不能谈恋爱的?”任豪知道这是一个借口,他在这段感情里变成了终结一切的过错方,但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他们都搬离了租约两个月的房子,女友搬回学校,任豪住进了公司安排的宿舍,房子在望京,比原来住的地方要更新更亮堂,而同一个房间的练习生晚上呼噜震天。喜忧参半的,他的生活换了轨道。


而何洛洛每个月都会来北京一趟,有的时候找哥哥,绝大多数找不到哥哥的时候,他就来找任豪,他总是找得到任豪,因为任豪公司的训练并不密集。他买最好位置的票请任豪看剧,不困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吃夜宵。如果何洛洛住的酒店不在朝阳,任豪会和他一起去住酒店,在任豪看来,这能避免何洛洛以及司机太过劳累。任豪心想,分手之后他的确有了更多自由。第二天早上他独自搭地铁回公司,偶尔会被刘姐盘问昨夜动向。他说和朋友去玩了,刘姐追问是男的女的,他说男的。刘姐有些疑惑,眼前的男孩明明不久前才和女友分手。她试探着问,你不是吧?任豪说什么是不是的,不是。


一年的时间里何洛洛长高了不少,但还是没够着任豪。任豪发现何洛洛很少叫自己的名字,也不像公司比他小一些的弟弟叫他豪哥,何洛洛只叫他哥。他隐隐知道这是为什么,从某些深夜开始,他开始感到介意。他们从保利剧院出来,何洛洛嚷着要去簋街吃铁锅炖。他们两个人隔着巨大的铁锅瞪眼,里面是一条三斤的大鱼,只能很努力地埋头苦吃。何洛洛夹了一块浸了汤汁的饼,放在任豪碗里。“哥,这个好吃,你吃这个。”任豪看着坐在一片大红大绿里的何洛洛,何洛洛正在挑拣一盘锅包肉里比较秀气的一块。“何洛洛,你亲哥也会和你吃铁锅炖吗?”何洛洛咬了一口肉,一边咀嚼一边摇头:“怎么可能,不会的。”


有些时候任豪的确相信何洛洛能把自己和他亲哥区别开,因为他会陪何洛洛做一些他哥永远不会做的事情。但他有时候又怀疑,在何洛洛的视角里,自己是不是只是一个脸上贴着“哥哥”这道符的人形木偶。对何洛洛来说,亲哥也好,任豪也好,有个叫做哥哥的东西陪他就行了。虽然如此,任豪仍然在给何洛洛尽可能多的关爱。在某天刘姐给他们开完会之后,任豪买了下个周末的演出票然后告诉何洛洛,有点事情想告诉他,一定要来北京。


何洛洛的确来北京了,但任豪是一个人去看的演出。他像当年的何洛洛一样坐在咖啡陪你,从四点半就开始等人出现。六点多的时候何洛洛发了信息过来,说他哥突然有空和他吃饭,今天就先不过去了。手机一直放在桌上,一分钟后自己熄灭了。隔着玻璃有个倒卖门票的黄牛站着,举着一个煎饼果子在吃。任豪盯着他,突然感到饥饿。黄牛和他尴尬地对视了一下,推开店门走进来,带进一阵煎饼果子的香味。黄牛问他:“有没有票要回收的?”见人没什么反应,黄牛转身要走,下一秒却被任豪叫住了。

“我给你一张,你出多少钱?”

黄牛瞄了他手上的两张票,跟他打商量:“你这两张都给我,我换一张刚收的给你,比你的更靠前,你看,我这个是八排。”

任豪于是跟他换了,又收了一张票的钱。在黄牛晃悠着离开之前,任豪又问:“哪里有卖煎饼果子?”


直到进了剧院任豪才明白他被黄牛骗了,这张票虽然是八排,但是座位极偏,有一半的舞台根本看不到,反而是音响震耳欲聋。然后他一个人坐地铁回了宿舍,他很久没在珠市口坐过地铁了。他想起来何洛洛经常爱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曾经当车子经过地铁站的时候,他扯着任豪的袖子问:“哥,珠市口是什么意思啊?卖珠宝的吗?”任豪用一个玩笑回应他:“菜市口是杀人的,那珠市口说不定是杀猪的呢。”今天他坐电梯下去的时候,仔细地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历史地理常识,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说对了一半——珠市口原名猪市口,以前是进行生猪交易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任豪去了公司,和公司签了协议,答应去参加某个男团的选秀活动。他本来想和何洛洛商量这件事,如果何洛洛不想让他去,他可能就不会去。刘姐手下那么多小男孩,不差他这一个。然后他们被刘姐打包扔去韩国紧急训练,他终于从一个整日闲逛带孩子的练习生变成了真正忙碌而承受巨大压力的练习生。


而对何洛洛而言,不管是在杭州还是在北京,他都和任豪隔着很远的距离,是几千公里的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距离。其实任豪并没有故意不回复何洛洛的消息,只是他们的对话实在干巴巴地可怜。

-你在干嘛?

-在训练。

-在韩国吗?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下半年。回来就要进节目了。

……

-你在干嘛?

-在训练。


何洛洛在出国之前追完了任豪去的那个选秀,期间像是无处发泄一样,给他的后援会投了很多钱,多到他哥来问他最近在干什么。何洛洛说,我在追星。他哥说,谁?何洛洛指了指屏幕上的人。他哥问:你很喜欢?何洛洛张了张口,却觉得有人捏住了他的声带,导致他没法像网上的那些女孩一样,饱含爱意地说出“我好喜欢他!”之类的话。是一样的吗?他想,是她们那样的喜欢吗?

何洛洛最终见证了任豪出道,随之而来的是又一个夏天,充斥着活跃生机的夏天。他给任豪发消息说,我要去美国念高中了。


任豪和团员正在等待一个群访,他只看了一眼手机,就被工作人员叫走了。下一条来自何洛洛的消息就淹没在了无数未读的红点中:任豪我想你了。


不是哥哥而是任豪。


但是从走进选秀的那一天起,全国喊着任豪的人每天都在变多。成团之后,发给任豪的信息多得根本看不完。任豪,豪哥,哥哥,宝贝,老公。喊他的方式有千万种,何洛洛喊不出最特别的,喊不出最独一无二的,他一声“任豪”原本十分珍贵,现在却好像没那么珍贵。


等何洛洛再一次见到任豪时,他已经上了大学,任豪的限定团也解散了。那时,天桥站也已经落成。从7号线珠市口站换乘8号线,坐一站就是天桥。但是任豪和何洛洛都不需要再乘地铁,8号线听了叹息一声,然后绿色的身影钻进黑暗里。为任豪的爱与离别提供故事场景的咖啡陪你关门了,从此来往的人只能在隔壁卖赛百味,或许赛百味门口也能发生别人的故事。何洛洛和任豪在机场贵宾厅撞到了对方,从北京去杭州的航班因天气原因晚点。


他们在一张桌子坐下来,两个人都尽可能作出平稳的神态,只是一个根本不会表演,一个只学了两个月的表演,本质上还是半吊子。何洛洛一刻不停地喝着面前的菌菇鸡汤,只是他刚刚在盛汤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任豪,导致这一碗汤根本没盛好,他捞上来几块没人吃的鸡肉,很多菌菇。他一直在喝汤,等到汤被舀光之后才意识到那些杂菌里面有香菇,他最讨厌香菇的味道。任豪作为明星必须控制饮食,他盘子里只有紫薯和玉米,还有几根青菜。他原本还能镇定自若地剥紫薯皮,然而不小心把皮都剥在了盘子里。吃完紫薯后他执起叉子想吃青菜,他自然地叉了一口紫薯皮往嘴里塞。他们没有打碎任何的盘子杯子,但是每当他们看向对方,空气里都有尴尬的餐具碎掉的声音。


最后他们只能放弃了进食,等对方主动离开,或者等机场广播为他们带来飞机提前起飞的惊喜。但是这些情景都没有发生,只有何洛洛下定决心,用一个非常不恰当的问题展开了谈话:“你有谈恋爱吗?”任豪说:“怎么可能。”何洛洛说:“我记得你之前……你出道之前,有女朋友的。”任豪说:“对,前女友。”何洛洛看着他:“能讲讲吗?你之前的事。”


任豪本来想拒绝的,他有很多充分又合理的理由拒绝,但是他面对何洛洛的时候,常常忘记该如何摇头。他以为几年过去,这个毛病会好一些,结果却不过是旧病复发。他又只会点头了,他只能从天桥门口还没有天桥站的时候讲起。他说得有些漫长,那并不是由于强烈的主观意念所导致的,事实上他的耻感使他无法主动地对大脑下令“多讲一会,多和这个人呆一会”,那下令的是什么呢?他现在不足以思考这个问题,只是一刻不停地讲下去,甚至有一丝难堪的委屈,一股脑地把以前的事情说出来,包括他一个人看的演出。


而对于何洛洛而言,他抛弃任豪去的,不过是相当普通,甚至乏味到让他失望的一顿饭。他坐在餐厅里的时候便明白了,他不应该如此期待他哥,他哥也没什么值得他期待的。侍者端上来一个白色的盘子,里面浅浅地盛着一小盅汤,侍者轻声说这是天目湖的鱼头汤。何洛洛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要在北京吃天目湖的鱼头?”他哥问:“那你要吃什么?”


何洛洛说:“铁锅炖。”


但如今他很难将这件事向任豪表述出来。任豪讲着讲着终于停下来,像是累了一样往椅背上靠。他其实并不期待何洛洛做什么解释,因为他不断提醒自己,何洛洛总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当年遇到他的自己年纪大。何洛洛需要一个哥哥,不管是亲哥还是他,总归要个哥哥,一块橡皮泥一样的东西,能够填补他家庭关爱缺失的洞。而何洛洛对亲哥的依赖比对他任豪强得多。一直都是这样没错。

何洛洛机械地拿叉子扎碗里的杂菌,把他们一个一个叠着串在叉子上。一个非常无聊幼稚的举动。他本是没什么资格发泄的,这个动作却衬得他有满腹愁怨一样。或许大概有的。何洛洛心想。他十六岁那年意识到了喜欢,一个不算早不算晚,正是恰恰好的年纪。然后他意识到他喜欢男人,他分不清自己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任何一个扮演他哥哥的男人。后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哥哥,自己喜欢他。他于是为自己的满腹愁怨找到了一个源头:他喜欢的男人不会喜欢他,他喜欢的男人只喜欢过女人。


那一瞬间何洛洛本想豁出面子开口问任豪,你有没有一点可能喜欢男人?但是他还是没能问出这句话,任豪经历了很残酷的竞争,努力到今天到地位,他没办法在这时候问他,你喜不喜欢男的。他不会也不应该喜欢,自己只会徒留尴尬。于是何洛洛最后只说,任豪,祝你工作顺利,家庭美满。


任豪记得念书的时候,他们曾经历过一个很冷的冬天。南方的雪接连下了几天,他住在爷爷奶奶家,房间的空调并不好使,被子里的棉花用久了,变得有些薄。家人都在客厅看联欢晚会的除夕,他有些低烧,又不好告诉家人,只能自己在房里睡觉,一个小太阳对着脚烤。冷和热交替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而面前的何洛洛又让他想起了那个不知滋味的年,隔着门缝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歌声和笑声。


于是任豪说,你也一样。


终于有人来通知他们登机,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隔着一些社交距离。最终他们对彼此充满尊重,对方的样子会变成一个细致精美的雕像,用一些很贵的饰品装点,被摆在陈列柜的最顶层。那雕像要西装革履,那雕像要意气风发,那雕像要露着一种小康社会的幸福。只是当他们各自取下雕像抚摸时,都会想起一些夜晚,他的头蹭在他的腿上。


选秀里的初评级舞台,任豪在展示个人才艺时选了一首人人都很熟悉的歌,一首被千百人翻唱的歌。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那个舞台反响挺好,导师和观众都说他有深情的眼神。或许每个人听到的这首歌的版本都不同,但任豪唱的时候,其实是把它当作音乐剧《泽西男孩》里的一首名曲在唱。


泽西男孩,那是何洛洛当初递给任豪的第一张天桥剧场的门票。


You are too good to be true. 你美好得不真实,你会是我永远珍藏的雕像,我永远也不舍得打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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